没想到，今天在医院照顾家人时，隔壁病床的一位老人被儿子数落了大半天。“你自己省吃俭用，却把钱拿去给你那不成器的侄子，他找你借钱你二话不说就给了。家里的好酒你也拿去送给他，逢年过节你给他买这买那，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好。 消毒水的味道裹着秋阳，渗进病房的每一条缝隙。我趴在床边给我妈削苹果，隔壁床的动静突然像根针，扎得人心里发紧。 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，背对着我，声音又急又哑：“你说说，那小子哪点比我强？” 他对面的老人缩在被子里，头发白得像团旧棉絮，枯瘦的手攥着个搪瓷缸，指节泛白。 “上个月他说要买车，你把攒了三年的养老钱都转过去了——我呢？我买房找你借五万，你说你没钱！”男人猛地转身，我看见他眼睛红得厉害，下巴上的胡茬跟着抖，“家里那瓶茅台，我藏了十年想等我儿子结婚喝，你倒好，一声不吭送给他岳父了！” 老人嘴唇动了动，没发出声音，只是把搪瓷缸往床头柜上放，杯底和木头碰撞，发出轻得像叹息的响。 我妈悄悄拽我袖子，示意我别听。可那男人的话像断了线的珠子，一颗接一颗砸过来：“从小到大，他要什么你给什么，我呢？我穿你剩的衣服，吃你剩下的饭，现在你躺在这里，我请假天天守着，你倒好，还惦记着给他打电话问他冷不冷！” 老人终于开口了，声音像被砂纸磨过：“阿伟……” “别叫我！”男人打断他，“我就想不明白，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？” 老人慢慢抬起手，不是去擦眼角，而是摸向枕头底下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。他手抖得厉害，解了三次才解开，里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钱，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。 “你小叔走那年，你侄子才八岁。”老人的声音突然清楚了些，指着照片上穿军装的年轻人，“他爸跟我一起扛过枪，替我挡过子弹，死在边境上了。他娘去年查出来肺癌，那孩子白天送外卖，晚上在工地打零工，车是跑外卖用的，茅台是他岳父手术前想喝口好的……” 男人愣住了，嘴巴张着，半天没合上。阳光从窗户斜进来，照在他手背上，我才发现他指关节上有个月牙形的疤——小时候爬树摔的，我妈说过，那回是隔壁大爷背着他跑了三公里去医院。 “你结婚那年，我给你的存折，你以为是你妈攒的？”老人轻轻拍了拍布包，“我每个月偷偷存三百，存了十五年。你日子过得好，我不用操心；他不一样，他身后空无一人啊。” 男人突然蹲下去，头埋在膝盖里，肩膀一抽一抽的。病房里静下来，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“滴滴”声，和他压抑的哭声。 老人伸出手，像小时候那样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。阳光落在老人的白发上，竟有点像撒了把碎金。 原来我们总以为爱要大声说，要摆在明面上比个高下，却忘了有些人的爱，是藏在岁月的褶皱里，是替故去的人多看看人间，是把心掰成两半，一半给了眼前的团圆，一半给了身后的惦念。 那天下午，男人给老人削了个苹果，皮没断。老人咬了一口，笑了，眼里的光比窗外的太阳还暖。 我低头看我妈，她正对着我笑，手里拿着我刚削好的苹果，上面还带着我的牙印——早上她非说咬不动，让我先尝。 原来爱从来都不缺，缺的是我们蹲下来，听一听它藏在细节里的声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