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爸给我三万元，我没要。老爸今年86岁，他自己在家里写遗嘱。以前他就写过，偶尔修改一下。老爸是个节俭的人，他常年记账。家里四个孩子给他钱，他也一份一份地记账。这次他写遗嘱的时候，老爸发现他的存款里，姐姐和我给他的钱多一些，就想给我和姐姐每人三万块。 那天下午，阳光斜斜地照进老爸的书房，落在他摊开的蓝皮硬壳本上——边角磨得起毛，每页格子里都用圆珠笔写着日期、谁给的、多少，末尾画个小勾。老爸86岁了，耳朵有点背，说话得凑近些，可翻账本时，手指在纸页上滑得比谁都灵。 四个孩子，谁每月给三百，谁过年塞两千，他都记着。以前总笑他：“爸，您这账本比银行流水还清楚。”他嘿嘿笑，用橡皮擦掉写错的数字，再描一遍，说：“得记着，不能混。” 那天他叫我过去，指着本子中间几页：“你看，你和你姐，这两年给的，比你弟你妹多。”纸页上，我名字后面的数字串成了线，比旁边弟妹的长一截。他顿了顿，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，推到我面前：“拿着，三万。遗嘱里写了，给你和你姐一人一份。” 信封有点鼓，我捏了捏，能摸到里面扎好的钱捆。老爸的手搭在信封上，手背上的老年斑像撒了把芝麻，指关节因为常年握笔，有点变形。我突然想起小时候，他带我去粮店买米，攥着我的手按在磅秤上，说“记住这个数，回家记账”，那时他的手还很有力，能把我的手指整个包起来。 “爸，这钱我不要。”我把信封推回去，手指碰到他的，有点凉。他没看我，盯着账本上的小勾，半天说：“不要？嫌少？”“不是，”我蹲下来，看着他的眼睛，“您忘了？去年我给您买的按摩仪，您说‘这才是正经东西’，钱花在这上，我乐意。您留着，给自己买点爱吃的，或者……下次我来，您请我吃碗馄饨？” 他不说话了，拿起铅笔，在我名字那行末尾，又画了个小勾，比之前的深。 以前总觉得，他记账是因为节俭，怕钱花冤枉了。可那天看着那些小勾，我突然想：那些小勾，真是为了核对数字吗？会不会是他每次翻开本子，看到“闺女给的”，就画个勾，告诉自己“今天闺女又惦记我了”？ 我没要那三万块。晚上走的时候，他站在门口，手里还捏着那个信封，说：“那……我先收着？”“收着吧，”我帮他理了理衣领，“等我下次来，您给我包顿饺子，当‘利息’。”他笑了，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，像个孩子。 后来每周三下午，我都去一趟。他会提前把账本摊开，指着某一页说：“你看，你弟上个月给买了血压仪，我记上了。”或者翻到我给的那几页，数上面的小勾：“你看，这么多呢。”我知道，他不是在炫耀数字，是在说“我都记着呢，你们的好，我没忘”。 上周去，发现账本新添了一页，没写谁给了多少，只在中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，旁边写着：“闺女来，带了桃酥，甜。” 原来节俭了一辈子的老爸，最想记下来的，从来不是钱的数目。是那些日子里，孩子们带着温度的惦记，像阳光一样，落在他的蓝皮账本上，也落在他心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