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0年,第63军军长傅崇碧少将在例行体检中,被检查出肾癌。听从医嘱,他外出散心,途经通江老家附近。上千名乡亲们自发组织起来,翘首以盼将军荣归,谁料傅军长却含泪讲:“还是不回去了吧。” 一九六〇年,医院的灯管亮得刺眼。 厚厚的体检单摊在桌上,冰凉得像块石头,上面那两个字盯着人:肾癌。 说是普通病号不妥,这人是第六十三军军长,少将,从红军一路打到抗美援朝的老兵,却被一张纸憋住了气。 医生劝他出去散散心,人松一松。他点头,车子一路往西南钻,山形越来越眼熟,风里带着柴火味、土地味,都是四川那片熟得不能再熟的气息。 快到通江时,有好心人先把消息捎回去了,说傅军长要路过。 话刚传开,山里就炸了窝,上千乡亲扛板凳、抱鸡蛋、牵孩子,从沟坎、林子里往公路边涌。有人特地翻出当年红军路过时留下的旧兵器包,边抖边笑,嘴里不停念叨:“红军伢子出息得很。” 车还没到,喊声就像潮水卷过来:“傅军长!”“志愿军英雄!”傅崇碧坐在车里,透过玻璃看到一张张红着的脸,有老有小,像一片沸腾的草地,风一吹,全都动了。 他喉结动了几下,眼眶发紧,只挤出一句:“还是不回去了吧。” 司机愣了下,车悄悄往另一条岔路拐。 乡亲们愣着看尾灯一点点远,有人张着嘴,喊声却没再传出来。 这一句背后压着几十年的火与血。这人一九一六年十二月八日出生在通江的坳子里,红军岁月里做过独立团政委;抗日战争当过军分区副政委;解放战争带主力旅东奔西突。 抗美援朝时,他成了第十九兵团第六十三军军长,是“攻如猛虎”的那个人。 一九五一年四月,临津江边的风吹得刀子一样。那条江宽约百米,水位受海潮拖着走,一会儿齐胸深,一会儿又漫到岸边。对岸山头上,敌人把地堡、铁丝网、交通壕铺得跟窝一样密,坦克浮桥横在江上,炮火能把江北扫得像翻地。 杨得志看完形势,只能说一句:“过江不容易。” 偏偏一八七师就从这里走出了名堂,傅崇碧下了个“反常”的主意:让部队白天就贴近江岸。 敌人仗着飞机侦察,白天松懈,他们就躲进山缝里,铺好伪装,窝着不动。等黄昏第一声炮响,敌机扑下来,炸弹把江面砸得一片混沌。 一八七师战士跳进冰水,挡着轻重机枪的火线蹚过去。 一个多小时后,四个团站在江南。敌人还以为这只是试探,他们已经冲进了阵地。 过江后,第六十三军拔掉四个高地,踏过三十里山路,顶住十几次反扑,占住绀岳山,把英军第二十九旅赶得跌跌撞撞。 格罗斯特营一百五十多年历史,帽徽上刻着“皇家陆军”。 傅崇碧听完来历,只淡淡说:“这次完了。”李奇微策的三路援兵最近不足两英里,也接不上头。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五日八点,一八七师把格罗斯特营连同坦克分队、炮兵连一块吃掉,缴获火炮二十六门、坦克十八辆、汽车四十八辆。 第六十三军被点名表扬,彭德怀的目光也落在这个军长身上。 仗打到五月,中朝主力准备北移休整,美军反扑得像疯了一样。 按原计划,第六十五军要挡十五到二十天。结果敌人压力太猛,他们才扛了四五天。 剩下的天数,只能压到第六十三军身上。 涟川、铁原这条线,是公路铁路的咽喉,也是志愿军屯粮屯弹的命根子。一旦丢了,东西两线就像被剁开一样。五月二十八日傍晚,命令直接打到第六十三军:由傅崇碧指挥本军和一九四师,在二十五公里正面、二十多公里纵深的地域死守。 彭德怀托人带话:“前头说你们攻如猛虎,现在得守得住。” 算下来,敌人在这一线堆了十四个师和一堆预备队,美军炮有一千三百多门,坦克一百八十多辆,还有航空兵护着。第六十三军算上归指挥的部队,也才两万四千人,火炮两百四十余门,没坦克,没飞机。 平均每公里,敌人七百多人,他们三百七十人。军令要的是十到十五天,没有讨价还价。 傅崇碧一句难处没提,只把打法写清楚:阵地一层层铺开,小股部队在最前边缠住敌人;火力攒着往要点砸;白天扛住正面,两翼伺机反击;夜里小队不断绕出去打扰敌人。 兵团从直属队硬挤出五百名老兵补给他们。 十几天里,涟川山口打得最凶。 一八七师五六一团三营撑了四天两夜,顶住十多次冲击,打掉一千三百多名敌人。左翼的种子山一度失守,一八九师五六六团挑两个排摸黑上山,把阵地夺回来。 二〇七高地那边更险,五六三团二排被两个营围在孤山上,只剩八个人、十五发子弹。 副排长李秉群提议纵身跳崖,七个人点头。他带四名战士跳下山谷,后来有三人被找到。军里把这件事写进了报告,说这些兵是“钢铁硬骨头”。 一九五一年六月十日,第六十三军主动撤出铁原,把敌人堵在三八线附近,整个第五次战役算是收住了。中朝军队在转移阶段二十天里打掉敌人三万六千多人,其中一万五千多是第六十三军的战果。 彭德怀后来到军里探望,说他们打出了军威,也把中国人的腰杆撑直了。 时间又往前推到一九六〇年。乡亲们站在路边,盼着他下车。 他没下。 他知道那里面有多少家,因为铁原一线再没盼回儿子;有多少老人揣着念头,问他“我那娃最后咋样了”。 荣光越大,心里的歉越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