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川解放后,躲在寺院的曾扩情被捕时,却说:我已出家,抓我作甚。 黄埔老大哥,怎么像个没见过世事的学童呢。 他大概真以为剃了光头、穿上灰布僧袍,就能把前半生的纠葛都隔在山门之外——青头皮上还留着未刮净的发根,像没擦干净的墨点。 那时节,西南的硝烟刚散,国民党残部正忙着往边境跑。 曾扩情不是没路可选。 胡宗南派来的人揣着金条和机票,在重庆、成都转了半个月,找到他时汗衫都湿透了:“扩情兄,校长的专机还等在白市驿!” 可他听了另一个“朋友”的劝,说能托人给刘伯承元帅递信,“凭黄埔师生的情分,保你没事”。 结果,飞机的轰鸣声渐渐远了,寺院的晨钟却没能敲到安稳天亮。 解放军从禅房里带他出来时,他还攥着串木鱼珠子。 “我连戒牒都领了。”他嘟囔着,像个被先生抓到逃学的孩子。 旁人早把局势看得透亮,他却揣着糊涂当明白——或许是觉得,只要自己够“诚恳”,时代的车轮就能绕着他走。 进了白公馆,狱警喊“明后天送各位回家”,一屋子人腿肚子都打颤。 曾扩情当场瘫在草铺上,裤裆湿了一片; 后来才知道是伙食要从糙米饭换成带油星的菜粥,他红着脸把湿裤子悄悄塞到床板下。 这种时候,他倒比谁都“实在”,实在得让人心头泛酸。 其实他本有机会站在另一条路上。 报考黄埔时,李大钊先生推荐他和胡宗南同去,考了第二名,仅次于蒋先云。 政治部里,他给周恩来递过文件,东征时胳膊挨过枪子,血染红了半条绑腿。 转折是在北伐后,有人告他包庇共产党秘书,他急得连夜写报告,字里行间全是“效忠校长”的话——或许是为了让家人安稳度日,或许是怕丢了刚到手的少校军衔,这一转弯,就再没回到原来的道上。 蒋介石爱看这种“忠诚帖”,把他塞进复兴社,让他管黄埔同学会。 “反对曾扩情,就是反对我。”蒋校长这话,让他在南京城里走路都带着风。 可他总在小事上拎不清:去四川当特派员,收了人家送的银元、川绣被面,落了个“绣花被面特派员”的绰号; 地方军阀想保他当师长,蒋校长却拍了桌子:“我的学生,岂能给别人当枪使?” 官运就像被雨打湿的纸灯笼,看着亮,风一吹就塌了。 西安事变时,张学良拉他上台讲话,他对着台下喊“联共抗日才是出路”,唾沫星子溅到前排军官的领章上。 蒋介石回来后,把他扔进军统监狱,要不是胡宗南带着十几个同学跪在雪地里求情,他可能早成了狱墙根下的一抔土。 这人啊,一辈子想在各方之间找平衡,却总像走在摇晃的独木桥上,左也不是,右也不是。 1959年特赦名单念到他名字时,他正蹲在墙角搓麻绳。 抬头看见阳光从铁窗缝里斜进来,照在手上的老茧上,突然就哭了——不是嚎啕大哭,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麻绳上洇出一小片湿痕。 后来周恩来总理见他,笑着说“过去的事,就让它过去吧”,他攥着总理的手,嘴唇哆嗦着,半个字也说不出来。 出狱后他选了沈阳,看着报纸上杜聿明他们当政协委员的消息,半夜里总坐起来抽烟。 烟圈一圈圈飘到天花板上,像当年没抓住的机会,从指缝溜走了。 八十多岁那年去北京开政协会议,李仙洲给他敬军礼,他慌忙摆手:“使不得,都是戴过罪的人了。” 青头皮上的发根早已花白,那句“抓我作甚”的疑问,终究成了对自己一生的叩问。 谁不是在时代里浮沉呢? 只是有人看清了潮头,有人却把漩涡当成了避风港——当年没刮净的发根,后来长成了满头白发,倒像是给那段糊涂岁月,结了个潦草的疤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