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82 年初夏，南京皇宫的金砖被晒得发烫。马皇后刚咽气，朱元璋就拎着一篮滚烫栗子 “啪” 地砸在大殿中央：“谁剥得完整不浪费，就陪皇后走！” 满殿宫女哭嚎，唯有十八岁的春桃，悄悄把栗子浸进凉水。 这篮栗子是马皇后生前最爱的零嘴。去年深秋，她还拉着朱元璋在御膳房剥栗子，说“这东西得慢慢剥，急了就碎，跟过日子一样”。如今人去殿空，朱元璋盯着栗子上的热气，突然觉得这烫手的壳，倒像极了宫里那些浮于表面的虚礼。 春桃退到殿角时，铜盆里的凉水正映着她蜡黄的脸。三年前家乡发大水，她踩着没过膝盖的泥浆捡过麦穗，连掉在泥里的谷粒都要冲干净吃掉——爹娘把她卖进宫换粮食时说，“粮食是命，糟蹋不得”。此刻她看着热气腾腾的栗子，忽然想起阿娘煮栗子时总念叨的“冷水一激，壳就软了”。 有的宫女急得直接上手抓栗子，“嘶”地一声烫得把栗子扔出老远，在金砖上滚成个焦黄色的球；穿绿袄的宫女故意把栗子往金砖缝里塞，盼着陛下嫌她笨手笨脚；最前头那个胖宫女捧着半碗碎仁，指腹已经烫起燎泡。 半个时辰过去，有的宫女趴在地上哭，说“奴婢笨，伺候不了皇后”；有的偷偷把碎仁往袖里藏，却被太监搜出来，当场打了耳光；还有的干脆把栗子往地上摔，说“反正也是死，不如痛快些”。 春桃这时才从水里捞起栗子。她指尖在栗壳上掐出一道印，轻轻一旋，壳就裂成两半，金黄金黄的栗仁滚进白瓷碗，颗颗都像刚从枝头摘下般完整。剥完最后一颗，她蹲下身，把别人掉在金砖缝里的碎仁一颗颗抠出来，塞进袖袋——那里面，还躺着半块从家乡带来的干硬麦饼。 龙椅上的朱元璋忽然站起来，龙袍扫过金砖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响。他走到春桃面前，盯着碗里的栗仁，又捏了捏她鼓鼓的袖袋，突然问：“碎仁藏着做什么？不怕朕说你贪心？” 春桃膝盖磕在金砖上，声音比殿外的蝉鸣还稳：“回陛下，碎仁也是粮食。去年御花园，奴婢碰掉了娘娘的糕饼，蹲在地上捡，娘娘说‘丫头懂惜物，比宫里这些娇贵人强’。” 她没说的是，那天马皇后还拉着她的手，摸了摸她袖口磨出的毛边，叹道“都是苦过来的孩子”。 朱元璋的指节突然收紧。他想起马皇后临终前攥着他的手，说“宫里人多，找个实在的——别让我在地底下还操心”。那时他没懂，此刻看着春桃袖口的补丁——和马皇后常穿的那件旧衣上的补丁，竟是同一种靛蓝色——忽然就明白了。 这丫头是江南来的，刚进宫时扫御花园，天不亮就起来，落叶扫得比铜镜还亮，捡到的花瓣都晒成干收着，说“留着给娘娘熏衣裳”。有次给马皇后送茶，见皇后袖口破了，连夜绣了块同色的补丁送来，针脚比宫里的绣娘还细。 “就是她了。”朱元璋转身就走，丢下这句话。太监们面面相觑——谁也没想到，陛下选的不是最伶俐的，也不是最漂亮的，而是这个连碎仁都舍不得丢的宫女。 六月的风带着热气，地宫的石门缓缓关上。春桃怀里抱着那碗完整的栗仁，袖袋里的碎仁硌着胳膊。她想起阿娘煮栗子的样子，想起马皇后捡起桌上米粒的手，忽然觉得，这滚烫的皇宫里，原来还有一样东西是凉的——那碗救了她，也送了她的凉水。 后来宫里人都说，春桃是用一碗栗子换了个“懂”字。懂皇后的节俭，懂陛下的思念，更懂这世上最金贵的，从来不是龙椅上的权力，而是一粒栗仁里藏着的真心。金砖依旧被太阳晒得发烫，只是再没人敢在上面掉眼泪——怕浪费了那点咸涩的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