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万的欠条 黄土坡的风裹着沙,刮得李老实的皱纹里都积着灰。他蹲在自家土坯房的门槛上,烟锅子明明灭灭,映着屋里昏黄的灯泡,还有儿子狗剩低头抠着裤缝的影子。 狗剩今年三十五,脸膛晒得黝黑,双手布满老茧,是村里实打实的“剩男”。家里穷得叮当响,三间土房还是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,地里的收成仅够糊口,媒人跑断了腿,也没哪个姑娘愿意上门。直到上个月,邻村的王媒婆带来了消息:邻县有个叫秀兰的女人,三十八岁,离过婚,带着个六岁的丫头,愿意跟狗剩处。 李老实两口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杀了家里唯一一只下蛋鸡招待王媒婆。可酒过三巡,王媒婆吞吞吐吐报出的数,让满屋子的热气瞬间凉透——十八万彩礼,一分不能少。 “她……她带着孩子,咋还这么贵?”李老实的媳妇张桂兰急得声音发颤,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襟,那里面藏着家里仅有的两万块积蓄,是老两口省吃俭用攒了十年的养老钱。 王媒婆撇撇嘴:“人家秀兰模样周正,还能生养,带着丫头也不碍事,以后给你们家续上香火就行。现在农村娶媳妇,哪儿不是这个价?狗剩这年纪,能找上就不错了。” 送走媒人,张桂兰抹起了眼泪:“这钱咱去哪儿凑啊?亲戚朋友借遍了,也凑不齐零头。”李老实狠狠磕了磕烟锅,突然站起身,眼神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:“去银行贷!咱不能让村里人戳脊梁骨,说咱李家养不出能娶上媳妇的儿子。狗剩老了没人管,咱闭眼都不安生。” 狗剩猛地抬头,眼眶通红:“爹,那是十八万啊,咱得还到猴年马月?万一……万一她不靠谱咋办?” “能有啥不靠谱?”张桂兰赶紧接话,拉着儿子的手摩挲着,“女人只要嫁过来,生了娃,心就定了。你看村东头的老王家,当初也是贷款娶的媳妇,现在不也好好的?咱不能让你打一辈子光棍。” 狗剩看着父母鬓角的白发,还有母亲手上冻裂的口子,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他知道,父母这些年抬不起头,就因为他没成家。村里每次办喜事,他们都躲得远远的,生怕别人问起儿子的婚事。 贷款手续办得异常顺利,十八万打到秀兰账户的那天,王媒婆笑得合不拢嘴,秀兰也显得格外热情,主动帮张桂兰做家务,一口一个“叔”“婶”地叫着,甜得像蜜。婚礼办得简单,却来了不少村民,李老实两口子穿着压箱底的新衣服,挨个给人敬烟,腰杆挺得笔直,脸上是久违的光彩。 可新婚之夜,一切都变了。秀兰把自己关在西厢房,说身子不舒服,不肯让狗剩进屋。狗剩憨厚,没多想,在堂屋的凉炕上凑活了一夜。接下来的日子,秀兰像换了个人,不再做家务,每天抱着手机聊天,对张桂兰的招呼也爱答不理。饭桌上,她只挑荤菜吃,六岁的丫头学着她的样子,把不爱吃的菜扔在地上,张桂兰想说两句,被秀兰狠狠瞪了回去:“我闺女想吃啥就吃啥,轮不到你管。” 狗剩心里发慌,试着跟秀兰沟通,可每次都被她堵回来:“我拿了十八万彩礼,就是来享福的,不是来给你们家当牛做马的。”后来,她干脆以性格不合为由,天天跟狗剩吵架,摔盘子摔碗,夜里故意大声哭闹,让全家人不得安宁。 张桂兰偷偷抹泪,李老实的烟锅子抽得更勤了,牙床都肿了起来。有一次,秀兰因为狗剩没给她买新手机,吵着要离婚,说要回娘家。狗剩急了,拉住她的手,却被她推倒在地,额头磕在桌角,流了血。 “离婚可以,彩礼一分不退!”秀兰叉着腰,眼神冰冷,“我跟你办了结婚证,就是合法夫妻,现在是你家对我不好,我才要离的。” 直到这时,狗剩一家才明白,他们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。张桂兰病倒了,躺在床上喃喃自语:“都怪我,都怪我太想让你成家了……”李老实蹲在院子里,看着墙上鲜红的“囍”字,被风吹得褪了色,突然老泪纵横。他想起贷款时签下的欠条,十八万,加上利息,像一座大山,压得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庭喘不过气。 狗剩坐在母亲床边,握着她枯瘦的手,声音沙哑:“娘,不怪你,是我没用。以后咱不指望别人了,我好好种地,好好照顾你和爹,咱日子慢慢过。” 黄土坡的风还在刮,吹过空荡荡的院子,也吹过狗剩脸上未干的泪痕。那张十八万的欠条,压在抽屉最底层,像一个沉重的烙印,刻着一对农村父母的焦虑与无奈,也刻着一场以婚姻为名的骗局,在黄土高原上,留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