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三舅在县里电力局上班，我大专刚毕业那会儿，他直接把我安排进了局里的后勤科。其实我专业不对口，体检时血压还有点高，但看在他的面子上，这些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。 去报到那天，三舅领着我见了后勤科的张科长，张科长四十多岁，头发有点自来卷，说话慢悠悠的。他伸出两根手指冲我比画："小王是吧？以后就负责仓库管理，每周一三五上午盘点，下午跟老王去各科室送办公用品。"我赶紧点头说好，心里却在打鼓，仓库管理听着简单，可那么多东西万一弄错了可咋整。 大专毕业证还揣在兜里发烫，我就被三舅拽着去了县电力局。 他在局里干了快二十年，说后勤科缺个年轻人，专业不对口？“进去学呗”；体检时血压有点高？“小问题，人家看我的面子”。 报到那天，三舅的蓝布衫后背洇着圈汗渍，贴在他佝偻的脊背上，像块没洗干净的地图。 张科长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，四十多岁，头发是那种天生的卷，像顶着团晒干的蒲公英。 他没起身，伸出两根手指冲我晃：“小王是吧？仓库管理，每周一三五上午盘点，下午跟老王送办公用品。” 我盯着他指节上的老茧，心里咯噔一下——仓库里那么多电线、灯泡、文件夹，万一盘错数，三舅的面子往哪搁？ 头个周一上午盘点，我对着账本傻眼了。 A4纸分三种厚度，文件夹要按科室颜色分类，连铅笔都分HB和2B。 我蹲在货架前，手指在一捆捆电线间乱摸，额头上的汗滴在账本上，晕开一小团墨渍。 老王路过仓库，探头看了眼：“新来的？张科说你头回干，让我多盯着点。” 他手里拎着个掉漆的搪瓷缸，里面泡着胖大海，咕嘟咕嘟冒热气。 那天下午送完办公用品，张科长突然叫住我：“小王，过来。” 他从抽屉里翻出个蓝皮笔记本，翻开第一页，是仓库物品的分布图，每个货架标着编号，旁边用红笔写着“电线B区第三层，常受潮，雨天记得开窗”“文件夹C区左手边，财务科总来领，多备两箱”。 他慢悠悠地说：“我刚来那会儿，比你还慌，账本都能拿反。” 卷头发在夕阳下泛着柔光，倒不像蒲公英了，像团温乎的棉絮。 我原以为他那慢悠悠的样子是敷衍，后来才知道，他说话慢，是因为每个字都在心里过一遍——上周三财务科领文件夹，他特意问“王姐，你们科这个月报表多，要不要多拿两本厚的？”；老王腰不好，每次搬打印机，他都借口“我去趟厕所”，绕到仓库帮着搭把手。 原来“慢悠悠”不是不上心，是把事嚼碎了咽，再慢慢吐出来。 张科长给我的笔记本里，除了分布图，还有他十年前的盘点记录，字迹歪歪扭扭，旁边画着哭脸。 他大概是想起自己刚来时的窘迫，才把这些“私货”掏给我。 后来我再盘点，手指划过货架，就像摸着他留下的路标，心里踏实多了——原来有人把路铺好了，就等你慢慢走。 三个月后，我的血压稳了，仓库账本上的墨渍少了，老王的搪瓷缸里开始泡两个人的胖大海。 再后来我才知道，三舅根本没跟张科长说过“多照顾”，是张科长自己看我天天蹲在仓库啃账本，才偷偷塞了笔记本。 有时候面子是块敲门砖，但门后的路，得自己一步步踩实了，别人给的光，不如自己心里亮堂。 现在我偶尔还会翻那个蓝皮笔记本，扉页的分布图边角已经磨卷，红笔字晕开了些，像三舅后背那块汗渍——原来成年人的体面，不是靠谁的面子撑着，是那些藏在卷头发、慢说话、旧笔记本里的，没说出口的体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