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谈明朝的民生状况清初的通俗小说《樵史通俗演义》开头把明朝洪武到万历夸成“极乐世界”,核心段落见图1,这段内容经常被人引用来说明“万历盛世”:物价低、市井悠闲、柴米油盐俱贱、国民富足、彻夜笙歌、皇帝怠政却不发脾气,把万历帝抬高到“真是个尧舜了”的高度。这本书的后面把万历后的天启、崇祯朝的战乱、饥荒、人相食写得血淋淋,与万历时期形成鲜明的对比。那么我们可以看看明朝自己怎么写的万历时期,这可不是清朝抹黑的,是明代自己记录的:《明实录》:万历24年起,华北、西北地区“人相食”三年两见。万历29年,“河南饥,母烹其子”。《万历会计录》:全国岁入400万两,宗室俸禄占去四成,若加上禄米、赐田、免赋,实际吃去财政可能过半。《涌幢小品》:江南“十室九空”(注:万历15年后江南部分县因倭寇和水灾逃荒,并非整个江南,也未持续太久),农民弃地逃荒,“田价每亩不过数钱”。河南一省,宗室人口三十年翻约十倍,百姓逃荒。真实的所谓的“极乐世界”是:城里灯火通明,城外易子而食;秦淮歌妓夜夜笙歌,华北地区树皮吃光。为什么清初文人美化万历时期为“极乐世界”?因为清初经历了“扬州十日”“嘉定三屠”,人口锐减、百业凋敝,人们需要回望过去那个曾经比现实好过的日子,极力放大成天堂。极度的美化万历朝,不是真实的历史,而是现实的创伤反应、应激反应,于是曾经“人相食”被美化成桃花源。李自成、张献忠农民军之所以发展壮大,揭竿而起,是因为华北农民饿殍遍野,实在活不下去了,不得不造反。《樵史通俗演义》满足了人们对于清朝的不满情绪,但它只是一个通俗小说,而非史实。正如我们不能把《三国演义》当成真实历史一样。《樵史通俗演义》的作者是东林-复社一派的,对于万历朝一律美化,对天启、崇祯朝全部差评,黑白二元分明,并不尊重史实。显然站在了东林党人的立场上说话,掺进了明朝党争立场。看看《明实录》如何 记载的万历:章奏留中,百官空署。万历后期朝廷决策系统几近瘫痪,地方行政系统仍在惯性运转。万历帝的怠政,是尧舜?那么万历朝有没有好过呢?是曾经地区性、一段时间好过的。自隆庆开关至万历15年,共20年间,是江南城市手工业者最美好的20年,但不是明朝全国性的好,更不是农民的好日子。隆庆开关后,白银流入,生丝、绸缎出口,因外贸而出现了江南的大量的”机房“,江南自耕农改稻为桑,收益等于种稻3倍。这就是隆庆开关后,江南地区最好的20年辉煌 期。然而同时期的华北农民就惨了,张居正的“一条鞭法”让江南手工业者和种桑的自耕农富了,但华北农民却需要卖粮换银纳税,出现了粮价跌+白银涨的局面,等于被割了韭菜。同时期的江南稻农同样日子不好过,米价长期低迷,折银后等于越是丰年日子越难过。一条鞭法并非恶法,但在白银分布极不均衡的帝国,这样的政策就成了对于农业区的隐形加税。隆成盛世的受益者有:城市丝织业从业人员、种桑自耕农、外贸的商人。被牺牲者有:江南稻农、华北农民、灶户、军户、漕运夫。隆万20年盛世,富了江南城市和种桑自耕农,但华北农民和江南稻农破产,这便是隆万盛世的真相。隆万江南盛世不是不存在,而是只存在于江南地区,存在于江南城市、存在于江南手工业者、存在于东林党人的吟诗作赋里,并不存在于华北农民和江南稻农里。《樵史通俗演义》作者辱骂李自成、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为“流贼”,骂魏忠贤、马士英等为“误国奸佞”。显然,他是站在东林党人立场上说话的。只是延续了明末的党争话术。美化万历、贬低崇祯、天启,不仅是无视万历朝积累的各种弊端导致了天启、崇祯时期党争加剧、财政恶化、宗室膨胀,也无视了当时华北农民的悲惨生活状态,直接导致了明末农民起义,但作者又在辱骂因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农民军,这种立场实难以苟同。大家都习惯了站队,但那样就容易让自己失去了判断力,失去了对历史真实性的探索。当然,如果你把《樵史通俗演义》奉为至宝,认为万历朝“真是个极乐世界”,那也无所谓了。历史本来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已。回眸历史,人们只会记住那些能够安慰自己的温馨时刻,而所有血淋淋的“人相食”都只留在史书的夹缝里。 专栏 · 历史考古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