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认识到,怀旧是超出了个人的心理的。初看上去,怀旧是对某一个地方的怀想,但是实际上是对一个不同的时代的怀想——我们的童年时代,我们梦幻中更为缓慢的节奏。从更广泛的意义上看,怀旧是对于现代的时间概念、历史和进步的时间概念的叛逆。怀旧意欲抹掉历史,把历史变成私人的或者集体的神话,像访问空间那样访问时间,拒绝屈服于折磨着人类境遇的时间之不可逆转性。
怀旧是悖论的,因为,怀想可以使得我们和他人沟通,然而在我们设法以归属修补怀想,以重新发现身份来修补失落恐慌感的时候,我们和他人常常分手,中止了互相的理解。“怀想”(algia)是我们的共同感受,而“返乡”(nostos)又把我们分开。就是这种重建理想之家的应许位于今天许多强有力的意识形态核心,诱引我们为了情感的羁绊而放弃批判性思维。怀旧的危险在于它倾向于混淆实际的家园和想象中的家园。在极端的个案中,可能制造一个幻觉的家园,为了它有人会准备死去或者杀人。没有得到反思的怀旧会制造出魔怪。然而,这情感本身,对错位和时间之不可逆转性的哀悼,是包含在现代处境的核心之中的。
我所感兴趣的怀旧,不仅仅是某种个人的病患,而且是我们时代的症状,某种历史的情绪。它不一定与现代性和个人的责任对立,而更可以说与现代本身是同时期的。怀旧和进步就像哲基尔和海德【《化身博士》主人公的双面】,乃是一个整体的两个不同形象:是可以调换的两个自我。怀旧不仅是对于某一地点的向往的表现,而且是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新理解的一种结果,这样的理解形成了对于“地方的”与“普遍的”这二者的划分。
——斯维特兰娜·博伊姆《怀旧的未来》,pp.8-9